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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衣带听说樱池危险,总有人滑进去,出水时,颈上都是泥。贺子朝思来想去,觉得不好,便向少府请示,去翻修樱池。池监在排水,几人抱乌龟,几人抱鹅鸭,还有一人推小车,见了子朝,都打招呼:“贺大人的来意?”贺子朝说明来意,顺便说了有宫人摔得颈项沾泥:“是我不好,让樱池失修。”池监们沉默了。推小车的那位,将满车泥藏进人堆里。贺子朝颀长,看见了,礼貌地问:“这泥是?”有人嘴快:“赵王要求——”旁人去拦:“没什么,贺大人忙吧。”子朝忙于检查,数驳岸的同时,侧目池监。他听见有人说“赵王要求”,告一声对不起,就走开了,明白这又是天家子的什么趣味。看好文请到:2hhp他厌恶天家子,想想所谓宫人摔得沾泥,能猜到是怎么回事。池监们也侧目子朝。有人埋怨说漏嘴的那位:“你提什么赵王,你不知贺大人的过去?人家原本是太学风雅,要随侍太常。如今在这里治园,不就是因为去了一次虎圈,与宗室失和?”他们将种种事说得很精彩,譬如老熊如何吃人,贺大人如何挺身而出,赵王如何,郿弋主如何,皇帝又如何,年纪最小的文鸢公主,如何被人灌酒……贺子朝边听边数驳岸,眉毛拧得很死。听不下去以后,他走进班犀殿,待到过午。外面一会儿吵闹,一会儿哭叫,贺子朝一心计算殿围,等安静了才出去,步测从岸到殿的距离,好在池里架陂,这样即便无人看管,陂激水,也可以分走泥沙。隔着樱池,贺子朝与少女对视。两人都惊讶。贺子朝急忙背过去。文鸢半敞胸怀,跌坐在地。赵王这回捉弄,将池泥按进文鸢中衣。王奴陪,池监也陪,直到王尽兴,众人才簇拥其离去。文鸢看人走没了,一边解衣,一边丧气,又抽衣带系一个结,拿来清洁后背;为了方便,她松散衽怀,没想班犀殿走出一位大人,比千石的服饰,挺拔,清秀的脸——文鸢记得他是谁,比起赵王一众,她更不想在这样的人前狼狈。她拢衣服,衣带从动作间溜走,掉入池水。文鸢就要跳下去,被人拦住腰。“水多浑多深,不能,”贺子朝本想训斥,见她还梳处女发,知其年少,声音也柔和一些,“不可以跳。”但文鸢抬头,姿容极丽,子朝终于想起男女之间的规矩。他放了人,因为失礼,红晕上两颊,最后不得不别过头,抽了自己的衣带,请文鸢用。文鸢看他,随后推拒:“宫中有智者,如公冶国师,总说‘襳伤襳伤’,大概女子襳(长衣带)不能任意施与受,会有不好的事。”贺子朝愣一下,有了笑意:“小妹妹,国师说的是‘参商’,是天上的星星,天上的星星爱人整洁有序,不会襳伤的。”他笑了,文鸢便腼腆地接过衣带,缠了一道又一道:她感谢贺子朝关心,不过为他说个笑话……泥浸透了,很不舒服,在贺子朝发现以前,文鸢跑开了。贺子朝回到少府,许久才由同僚的提醒,想起系他衣带的少女是谁。●飞鸟王奴当中,有位名叫阘茸的男子,以崩无忌为偶像。白天,他侍奉赵王,夜里走崩无忌走过的宫道,听他如何教训宫人,模仿他为皇帝犬羊;学到的东西无处使用,便在心里酝酿,渐渐烂熟;为赵王启用以后,他大展手脚,很快得到重视,赵王几乎离不开他。晴天下,阘茸得意:“受宠的我。”文鸢匆匆过,身上都是墨水。阘茸瞄一眼,就知道她受人捉弄。平常为赵王下手的王奴,这时生出上位者的心:他先叫一声公主,文鸢喏喏的,没有立刻走开,他便将她领到某园,为她洗脸:“公主怎么了?”原来楚王的新作送到了,画的是云梦双鹤。宗室子女都去看,有人指点:“这鹤的黑羽是用野人的血画成的,太黑。”另有人说是用乌鸦胸绒。文鸢被人排挤到最后:“是用烟墨吧,有麝香味。”她声音很小,只有最近的郿弋公主听到。郿弋主拿鬃刷蘸烟墨,刷她一身,说楚王兄不会用俗墨绘画,只有文鸢小妹喜欢,送她一些。文鸢就成了当下的样子。阘茸听完:“原来是公主你不开窍。”文鸢小心地请教,得了他的帮助:“以后郿弋主说什么,你就学舌;天家子说对,你就不要说错。如此谁会刷你?”文鸢点头:“要说假话。”阘茸心想,怪不得皇帝指她为陋,这人实在笨拙,便把自己的心得——平时不为人知——露给她一些:“不是真话假话,而是迎着他人,懂了吗。”文鸢说懂了:“要学会为奴。”阘茸大屈辱:“什么?”他抓了欲要逃跑的文鸢,拖至樱池:“公主身上脏,为奴者帮你清洁。”过去赵王欺负文鸢,他看在眼里,今天趁无人,也想在文鸢身上试一试:自己正得意,谁让她扫兴?她不过是妖女的遗腹……文鸢被他抓住脚,拴在池岸,而他下樱池取泥,妄想得到赵王的威风。“这是做什么?”池中殿竟然有人。贺子朝走出来,而阘茸摔进水里。贺子朝为樱池设陂,使水清澈,终于惹恼了赵王。

“没有池泥,我怎么养鱼苗?”对皇帝,他如是说,回头恶狠狠地下令,“谁改造樱池,抓去造城墙吧。”有舒寻音的庇护,贺子朝自然没有去造城墙,但也被夺了百斛的俸禄,并罚到樱池叁月,将这片水池宫殿改回从前。世代家训“向清不向浊”,作为平陵官子弟的子朝,不肯听话,在班犀殿受罚,也不过是打扫宫殿,洁净坐具,一月过去,什么也不改。治园囿的某官,主小苑的某丞,平常与贺子朝同事,这时纷纷来劝:“子朝,这回你低头,下次离这类事远些。”贺子朝不听,将人送出,突然看到文鸢。他大惊诧:公主栓了脚伏在地上。子朝立刻要去。叁四只手拉他:“水里是赵王身边的阘茸,赵王与公主一宫所出,或许让下人教训妹妹,这是皇家事、人伦事,子朝不能管。”“教训小辈,正序人伦,就要将公主拴在地上?”贺子朝此身典雅,难得发怒,“诸位是畏惧赵王,还是愚蠢。”他去了,有人在后面跌足:“子朝你,你还在受罚呢……”怕文鸢失去自尊,贺子朝先用外衣覆她的脸,这才解她双脚。衣中传出低声:“贺大人,其实我们在玩,并没有事。”“什么?”贺子朝手上一轻。文鸢得了自由,披着外衣逃走,又将衣服折好送回来:“多谢你,贺大人,上次也是,这次也……”她身后有起飞的鸟。而她落寞。贺子朝说不出什么,收好衣服,尽到臣下的礼仪,目送她离去,之后以妨碍治园的罪名,请重罚阘茸。●桃叶阘茸受委屈,向赵王告状:“文鸢公主有了倚仗的人,最近气焰嚣张。”赵王在筹备小玫的生日,没精力管别的。但阘茸煽风点火,把他说恼了,他先鞭打阘茸,再去找文鸢,刚到门前,又折返。和夫人在里面。和夫人贵女出身,看文鸢,总像在看灵飞美人,有诸多不满。皇帝放这位孤雏在自己宫中时,夫人曾一再拒绝,但人来了,就不能辱没宫门——和夫人从小事教起,严厉之至,令亲儿赵王都畏惧。这次她教文鸢识别五谷草木,声音很大。不但赵王被吓退,连宫人都借口而去。文鸢才认完一类,偌大的宫殿只剩她与夫人。“记住了吗,不是我皇家桑田的麦,如这种,如那边的穬麦,只能拿去喂马,”和夫人以手扣案,“上次宫宴,燕王胡闹,给你塞粗谷,你为什么要接?”“他说不接,就不让我回宫。”文鸢低头。“那之后,我让你洗十次手,你说应不应该?你要是长了疥癣,我会让内侍堵你的嘴,送你去西堰渠冲洗。”西堰渠是灵飞美人流尸处,和夫人这次骂得狠了,文鸢浮起眼泪,很快又咽下:“对不起,夫人。”和夫人还要主持某地翁主的婚礼,教完大步去了。侍者来收拾,看文鸢一眼,故意撒些在她衣裙间:“公主知道这麦是什么吗?”文鸢惶恐,帮着收拾,之后在众人面前洗手,飞奔出殿。她遮遮掩掩,不叫路人看见她的伤心,跑到西堰渠,才知道今天这儿有活动,似乎天子郎官息再——年轻的、正风光的息大人——在陪后梁帝游行。文鸢躲进草木,感觉到视线,就闭眼。过了多久,人声远去,她才出来,坐到水边。在和夫人处忍住的泪水,现在夺眶。有值人爬上苑山:“欸,那不是公主?”另有人拦他:“别管,别管,文鸢主怪得很。”于是人来人往,谁也不关心渠边的她。桃叶顺水流,停在她眼前。文鸢抬头看不到人,欲去捡,又记起和夫人的警告。疥癣,堵嘴,她都害怕,更害怕下西堰渠,这样一想,她反而远离渠水了。西堰渠另一头,贺子朝以为自己好心办了坏事。贺子朝监督工官,在西堰渠待了一下午,为好友息再的初次游行做保障。人走以后,他照例留下,检查工程,走到造林处,被桃叶拂面,又被哭声吸引,远远地看见文鸢。池上的她,岸上的她,贺子朝记了很久,这次她又在水边了,哭得伤心,且无依无靠,贺子朝不敢走,就在对岸看。这个年纪的孩子——哪怕是内敛的公主——有什么情绪,总是很热烈。贺子朝由心怜悯,叹口气,准备绕路去,又驻足,想起上次在樱池,她当自己的面装没事。桃林响。贺子朝转用桃叶编个小环,借水送出。他不会哄女孩,想了很久,只能想到家乡的扶风少年曾对水送桃、李、杏叶,以青翠的树生博得少女一笑——子朝正人胸怀,从来不听“扶风为某女狎歌”,不知这行为有关情爱。见文鸢不敢兴趣,甚至要跑,子朝很后悔:“毕竟是一位公主,金琖银台(水仙)一类,或许更合心意。”他爱朴素,不能要求他人也爱……风吹走他手中的桃叶,贺子朝不禁去捡,在渠岸另一头的文鸢看来,晚红的树木间,有手探出,又清隽,又素净,落在草地,拾起绿叶,胜过春景。多年后,两人困在灵飞行宫。贺子朝为了不冒犯文鸢,离得很远,帮她整理长发。文鸢余光只能看到他的手,有浅伤,有草木香。大人有没有为女子送过桃叶呢,文鸢低声问。贺子朝也不是当年的小官,跌宕之后,许多事早有了解,只好含混地答:“公主坐直一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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